“我作为影网主人与他相斗时,倒不像现在这般厌他,只他死后……”眼前仿佛划过了心中那人坐于木轮椅中,怀抱他径自流泪的脸。墨然原本清隽柔和的神情变得尤为冷倦,他续道:“只觉此人一日比一日叫人生厌。”
文墨染回看他脸上神情,不急不徐道:“你不计后果将影网秘讯报于中军,心下想要助的,应当也是夏。”
横榻上的男子便默。
灯芯跃了几跃。墨然眸中清浅了些,淡淡道:“虽已闻讯椅中老妪非是然师妹,但绿叶师侄自入云门便敬我繁多,我也是想救她的。”
凝目在文墨染身上,墨然续道:“只是不惜放下梅疏影之死的芥蒂,也欲救回我绿叶师侄……今日之前,墨然不知当朝左相大人,原是如此想要唤然一声师伯。”
言罢,脸上便带上了浅浅的笑容。
文墨染却未笑。“因为小影的死,本相必与叶齐不死不休,即便放下旧怨与你合作,作为曾经助阵叶齐的影网主人……”
眸光转而幽肃沉凝,文墨染虽轻却冷道:“即便本相当真如愿娶得了叶姑娘为妻,这声师伯,墨宗主也是当不起的。”
墨然面上便也冷了下来,眸光淡淡,透着清雅疏寒。
帐中一时便静了下来。
“本宗与叶齐的合作,关于三:巫、云、郁。”灯芯渐暗,墨然亦未去拨,只平声道:“‘巫’即皇帝影卫巫家,如今已凋零败落;‘云’即惊云阁,可惜当时使得贵阁元气大伤,但叶征偏袒你这左相至此,连带着与你关系匪浅的惊云阁也仍立于江湖之上;‘郁’便应当是你此番来寻我,最欲知晓的——叶齐为数不多可予人的把柄。”
文墨染眸光幽静。墨然看着他问:“左相出自惊云阁,虽因朝廷之故已与惊云阁断绝了来往……然是否仍有法,调动惊云阁之人?”
文墨染回看于他。未言。
三人于山道上行了几日。
沿泸江水、过东川已入朱提郡,因益州以西的郡县多已落入羌骑与反军手中,故多行山路,不入官道,避免与反军羌骑相接,尽快赶往夏营所在。
日间行路,夜间借宿农家,三人所得往往只一舍一榻。起初少年还守礼克己,寻来茅草睡于榻下,后来夜起摸到端木手脚冰冷,便不肯再守此虚礼。
即便心知璎璃睡于女子身侧已警觉醒来,正看着他。仍不为所动地上榻躺在了女子另一侧,伸手将女子揽入了自己怀中。
璎璃但觉先生应该是醒着,然并未出声制止。
此时已值九月下旬,夜凉如水,地上寒凉,便知她是默许了。
便也默声,并不多言。
且几日行下来,璎璃已然察觉先生与云萧之间已非只是师徒了……此前虽在青岭山药泉洞中被先生亲口告知,但此刻真的感受出来,不免还是有些心惊震怔。
世人无不尊崇的清云鉴传人与其弟子。
原就备受瞩目,何况不伦私情。
内心深处原也挣扎过一息,只不过下一瞬就忆起了自己来到端木先生身边的目的。
——守护公子想守护的,让公子心安便矣。
再忆云萧彼时曾于自己面前所言:“我定会像梅大哥一样,至死相护于她,决不食言。”
心中再多复杂、纠结、不适,便都做罢。
璎璃骑着买来的马随行于二人身后,看着二人同乘一骑纵马而行。颓然叹息之余,目中映着师徒二人环腰相依的身影,却也忍不住生出感慨。
黑衣如幕风鼓袖,满绣红樱,秀逸绝伦,白衣如雪流云拂,青丝如烟,静淡清古。
他二人若非师徒。一者灼灼桃夭,醴醴艳色,浓墨重彩,姿容绝世惊世人。一者沉静若山,淡却如云,一身白衣,若仙若灵。
一眼观之,恰似画有点朱艳色般繁华盛开的火樱绘卷,云萧公子无疑便是那株引人注目、惊艳世人、夺目绮艳的火樱;而端木先生恰似那绘于火樱身后,连绵起伏、巍峨静淡的水墨山川,二者分而形盛,分而写意,但若能合在同一幅画卷上,便是一幅绝美的凌崖赤樱图,兼形有意,谓之灵秀。
此景极美,有时竟忍不住叫她怔目失神,多看两眼。
待近夏营,璎璃正欲上前带过白衣人,将女子换到自己马上,以避人耳目。却于这时,远处南向的山林野草间传来了数声凄厉惨恻的狼嚎。
璎璃尚且怔色,便见云萧猛然调转马头向狼嚎处急纵而去:“那是我二哥的狼!”
被申屠烬驯养的狼,嚎声会有异于山间野狼,然旁人绝难听出。
待到狼嚎处,便见十数匹小狼围做一处,竟和山间的虎豹在对峙。云萧一眼见得小狼们身后那块染血的蓝色衣角,眸中立时便微震。
飞身驱走虎豹,云萧立时赶往小狼所围之处。
只及人膝的小狼们见他靠近,原还警惕,待闻到云萧身上的气味后,马上便温顺了下来。
仿佛有人曾拿他的衣物予它们闻过寻过告诫过:是友非敌。